花 落 的 声 音
打猪草的小女孩——江小珂
那是一九八九年秋天的事儿,至今还扎在记忆深处倍感丝丝楚痛。耳畔,时常环绕着那一曲清纯动听的歌谣,岁月留痕,我的眼域,徐徐,一个迟到的春天,一个欢颜的小女孩行走在山野山花烂漫之间。
记得那年秋天,刚刚十月中旬的时节,就觉得寒意袭身。深秋,似乎来得早了一些,道路两旁,高大的杨树也失去了往日的碧绿与张扬,不时被秋风摇曳摆动着枝杆,抑或不情愿地抛下一两片枯黄的叶子,坠落也许是“归根”最美的称谓。
我行走在军营整洁的小道上,前方,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办公大楼和各种茂盛的树木。有低矮的灌木花草,有肃穆整齐的松柏,仿佛时刻提醒着:军人应该从这里开始。
在一个周末,思量已久的野外写生,迫使自己忙于准备着画具和携带的颜料,向往着一处清静无人踩踏的山野美景。
半个多小时的路程,我来到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山岗,微微定神,即刻动手把画架支好,把画布准备妥当;眺望远方,我用专业的手势比作画框取景,那些远山白云,那些树林和小村庄尽收眼底,调色盘上把色彩冷暖依次排列。拿起画笔,我用单色的线条描绘出风景的轮廓,然后,用大笔触大色块描绘着写生的景儿,在画的同时,也把自己的情感融入到这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之中。
片刻的歇息,我审视着刚刚完成的初稿,时而看着远景,时而看着画布,微闭眼睛在色素对比的同时,也在寻觅着这大自然其中的奥秘。
十月下旬的天气,早晚多有凉意,阔叶开始大片、大片地坠落。微风中,我看到树木花草微颤着身体在挪动寻找阳光充足的方位,苍黄的野草时而夹杂着少许的青绿,四周多处显现耀眼的红叶,红红的柿子裸露喜人。“喳喳!”不时从远处传来喜鹊欢快地叫声。
风吹野草山石尽显。阳光下,掀起一片片金黄色的亮光,一起一伏随节奏荡漾。时而长腿的蚂蚱一跃而起飞向了远处,在秋风中留下了一串串哒哒地声音。秋色善感也让自己追忆童年,有多少时光,有多少追逐打闹的印迹散落在泥泞的街巷或旷野的土地。那些光屁股玩耍的伙伴,那些打猪草挖野菜的同伴,那些下河捉鱼、掏蟹与戏水的场面,想着、想着……幻景泛滥。
不知什么时候,我的身后有一个小女孩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在作画,无意回头只是对视微微一笑,继续着我的写生,偶尔我们闲聊几句,对话中得知她是附近村庄的农家女孩儿。她说,她叫江小珂,上山是来给妈妈采药治病的。哦!我随意的回答一句。
周末了,还是原来的地方我和小珂再一次相遇。也许,一次生,二次熟的缘故吧,我们的话题渐渐也多了起来。她眨着眼睛在说话的同时总是紧紧地盯着画面,仿佛从斑斓的色彩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奥秘与希冀。只见她时而闪着好奇的眼神,时而露出惊喜的光芒。微风中,两条小辫搭在她瘦小的身躯,越发显得俊俏可爱。在这个山野准确的说是这个秋天,我看到了活灵活现最美的有声音的小山花。她穿着整洁褪色的衣服,虽然身上有几处补丁,但在那个年月谁敢说没穿过带补丁的服装呢,更何况这是在京郊偏远的山区。
我问道:“小珂,你上几年级了?”
“小学五年级。”小珂大声回答。
“哦。”我应了一声。“你喜欢读书吗?”我又问了一句。
“当然喜欢,我也喜欢画画。”
“是吗?好啊!好啊!”我一时惊诧,瞬间,又仰头哈哈地笑了。
我停了一下问道:“你为什么不去学校读书呢?”
“唉!我妈妈病了,偏方需要配一些药材,家里又没有钱买,我只好上山采药来了。”小珂叹了一口气说。
“不过我们这里都这样。”接着她又宽慰地说了一句。
小小年龄却心存善解人意,我由衷地感叹道,心中多了一丝莫名的忧伤。
“你爸爸呢?”我无意问了一句。
小珂微微颤动了一下身体,慢慢低下头看着脚尖。她说:“打我出生就没见过我爸爸,妈妈身体还不好,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。”最后一句,小珂特意提高了嗓门。
这个从小生活在苦窝里的孩子,拿出特有的坚强在和一个陌生且充满信任的人对话。我无法言表我对一个十一二岁小女孩的敬意,不忍想象,我知道我已是满含热泪。
“叔叔你喜欢听歌吗?”小珂问了我一句。
“喜欢。”我轻轻地回答。
小红果,治百病
秋雨寒,不怕冷
赶着太阳早早行
羊肠道,攀高峰
伸出小手哦!摘下来
一颗、两颗……
枝丫累累小红果
小红果,治百病
艰难险恶咱不怕
山再高,崖再陡
勇敢的孩子去攀登
摘下来哦!摘下来
配中药,煎熬汤
一碗一碗幸福了千万家
歌声悠扬,歌声甜美,那清纯的声音穿过山谷,穿过这纷杂的秋,传递着乡村最纯朴的爱。
周末下了一场小雨,写生的计划只好搁浅。
当我们再一次见面时,小珂怯生生地问道:“叔叔下雨天不能画画吗?”
我说:“是啊!你来了吗?”
“妈妈的病严重了,我只好上山采药了。”小珂低下头并不住搓着手说。
我听着她略带伤感而又微弱的声调,内心涌起一阵酸楚。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,瞬间,又被无意看到的画面而彻底让我泪奔——一双破旧的鞋子和着露出鞋面的脚趾,你见到过吗?
且,她弱小的身体及细小的胳膊上裹着厚厚的布条,看到她那受伤的架势,不知在山雨中滑倒,摔了多少次跤才找到了她需要的药材啊!
“小珂,摔疼了吗?”我望着眼前只有到我肩膀高的小珂说。
“没事的叔叔!真的没事!”说着,小珂要做出一个要跳起来的动作,我急忙制止她说:“不行,你现在不能动,这是命令!”
“是!叔叔。”她一边说着,一边抬起右手敬了一个少先队礼。俏皮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就这样我们边说边聊,时间一晃就过去了,也许是心情愉快抑或兴致勃勃,不大的画面色彩典雅饱满,正所谓无意苦争春,只把春来报吧。夕阳西下,我一边收拾着画具,一边看了看小珂,只见她两眼紧紧地盯着那幅写生的画面久久不忍离去。
我问道:“小珂你怎么了。”
“叔叔我能和你商量一件事吗?”
我说:“可以。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“没事,你说吧。”我鼓励道。
“我想用我的一支铅笔换你的这幅画可以吗?”我愣了一下,勉强地说:“可以,要等画干了以后才可以。”
“嗯,谢谢叔叔,铅笔给你。”说完,她把铅笔递到我的手里,转身下山去了。望着她一边行走一边用手捂着胸口,我的心情格外沉重,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一种压抑惆怅的感觉。一阵秋风吹来,一片片枯萎的叶子飞旋着落了下来,落在山石山凹之间。
瞬间,我的目光又回落到那幅写生的画幅,内心充满后悔的意念,但又不知说些什么,我提着画具在纠结矛盾的心绪中慢慢向营房走去。
在以后的日子里,由于部队的特殊情况终不能外出写生。已是初冬,第一场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降落在山川大地;银装素裹,雪的洁白把秋末的枯萎,秋末的衰老裹得严严实实,一转眼,昔日斑斓的色彩已成为昨天的记忆。
周末了,我满怀心事来到以往写生的山岗,今天不是来写生而是在等待。我,一个迟到的预约,我想小珂会来的,想着见面后的种种猜想,这个坚强可爱的小女孩儿,也许会责怪我不守信用,也许用一种不高兴的表情对待我,种种猜想悬在心中。大半天的时间快要过去了,可是怎么也没有看到小珂的身影,我只好信步向她回家的方向走去。一路踏着有雪的山路,一步步小心翼翼,生怕摔下山崖。此时我想到了小珂,一个羸弱的女孩怎么可能爬到山顶去采药呢?我无奈地摇了摇头。哎!亏自己还是个军人呢,走着走着,在一个山坡处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小珂的声音,我顾不了许多,三步并做两步绕山道向那个声音走去,摔倒了就爬起来,哪里还顾得着疼痛呢。
当我走近时,看到一位母亲蹲在一个新立的坟茔,边哭边唠叨:“小珂,我的乖女儿,妈妈想你啊!我的乖女儿。”此景此情,我的心在震颤,我怔怔地站在那里,望着被雪花覆盖凸起的坟头,多么像洁白绽放的花朵玉立在冰冷的山野,花开花落砸疼了心海,思绪万千。
苍老瘦弱的母亲继续说:“小珂其实也身患疾病,她隐瞒着没有告诉我,她知道家里实在太穷了。自从她出生后,爸爸说是外出打工,从此就再也没有踏进这个家门,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的生活着,可如今… …”
母亲说:“我不知道啊,要是知道了,就是把我卖掉,也要为我的小珂珂治病。好孩子,为了给母亲治病,她忍受着病痛上山采药。”
多么美好的生命,多么美丽的一朵山花啊!在初冬的第一场雪到来之际就凋零了,雪花儿飘,雪花儿飞舞在美丽的大地,雪花儿落地有声。
多少年过去了,今天虽然置身于繁华的都市,虽然事务忙碌身心疲惫。但昔日的一幕幕总是缠绕回放在我的眼前,在时光的边沿游刃。一句承诺,一个迟到的春天。
草儿青青花开花艳。当我又一次拿起画笔,当我行走在深秋的小道上,当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写作,我的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小珂的音容相貌和她采药时坚强的模样,让我的人生旅程增添了厚重的色彩,励志的信心。人生,让我再一次叩问,再一次唱响那一首“小红果,治百病… …”好听的歌谣。
绽放,有风景熟悉,有一个故事重新翻开“待到山花烂漫时,她在丛中笑”。
【编后语】
这是一篇很久以前写的散文,一九八九年,那是什么年头啊!想想看今天我身边的年轻人还没出生呢,现在拿出来让大家品阅也是别有一番滋味。重新阅读,拾起昔日的记忆,然,仿佛回到那一身戎装的年代,军营如荼如火的生活历历在目。那时的我二十刚出头,爱好绘画的习惯,时常让自己利用周末时间到军营外的山野写生,伴随自己的是既美好又不忍回忆的短暂时光。
记忆的序幕娓娓拉开,山野一朵朵山花盛开,花丛中姗姗走来扎着小辫的女孩......小珂!是小珂!小珂回来啦!
时至今日,我已乐居京城,每每野外踏青,山野的花朵在微风的吹动下频频点头,仿佛当年的小珂瞩目微笑的身姿,仿佛她站在山坡高声唱着儿时的歌谣:小红果,治百病......
这好听的歌儿你听到了吗?
▩ 九州赪 ▪ 赪卒
中国当代诗人协会会员
1993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
作家,诗人,兼及艺术评论。代表作品:长篇小说《山岗,不落的传奇》、
《赪》诗歌《群山架起千年风雨丰碑》
二十集农村生活电视剧本《记忆》等。
日常兼习书法、篆刻研究。
诠释红色之城,解读艺彩人生密码。记录时代,阅读精彩。理念、良知、勇气。
制作: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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